像傻瓜一样去爱你(我居然在工厂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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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答案
20岁那年,我干了一件毕生难忘的蠢事。


我居然在宝贵的暑假里,去打暑期工。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此事,当时我正坐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的加班,恨得只想给自己几个

20岁那年,我干了一件毕生难忘的蠢事。

我居然在宝贵的暑假里,去打暑期工。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此事,当时我正坐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的加班,恨得只想给自己几个耳光。班是上不完的,而暑假再也没和我相遇过。犹如一个中年男子和感情破裂的老婆刚吵完架,突然想起少不更事那会儿错过的姑娘。除了懊悔,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和辅导员的关系一直不好。原因挺简单,他喜欢被人捧着,而我这张贱嘴几乎说不出什么奉承的话,还偶尔把他气得让我滚出去。

辅导员问我要不要打暑期工时,我居然心里生出了愧疚,觉得他简直是以德报怨,有好事还想到我。

我乖巧的点头,并发誓一定会好好工作,不给他丢人。

辅导员微笑得像个圣人。

他难得温柔的说:你呀你呀,你这个嘴,回头不骂我就不错喽。

我摆手说:怎么会呢,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结果工作的第一天,我就把辅导员的家谱都招呼了一遍。

那是个大型的空调生产工厂,坐落在武汉的偏远郊区。厂门外只有一条不宽又望不到头的马路,四周就只剩下田了。

路上我妈给我打来一个电话,问我上班的位置偏不偏。

我说,不知道,反正刚刚看见有人在放牛。


我们系的人装满了3个巴士。看了环境之后,当即跑了一半。

我也挺想跑的,但想到我妈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翻来覆去的拿此事讽刺我,还是含泪拖着行李进了宿舍。


入职当天,几个人领着我们做了简单的安全培训。过程是带着我们看事故照片,摔死的,砸死的,电死的。看得我触目惊心,我说,怎么全都是死掉的呢?

安全员说,没死的照片在这一头。

于是我们又观看了,断腿,断手,剥皮,压扁的照片。

有个小姑娘当即就吐了,可安全员很开心的样子,好像这才是安全教育的终极意义。


随后,大伙儿开始填表,接着就被送到各个岗位上。

我是被优先选走的,有人拿着喇叭喊,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都站在这边来。我当即就奔了过去,站在队伍里我在想,有什么工种是有身高要求的,难不成要走仪仗队,或者是去当他们厂的门脸。

想到这里,我挺直了身子。故意和站后面矮我一截的人说:咦,你多高啊,看着有一米八啊。

那人说:没啊,你比我高,我就刚好175。

我淡淡说:哦,我刚好180,你差不多是175。


那小伙儿是我在工厂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叫陆冬,和我同系,但之前没怎么留意过。我们相谈甚欢,陆冬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我,我刚接住,安全员就冲了过来。他凶狠的说:你要复习一下被炸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们都被送去财物部,一开始我以为是财务部,对着电脑算算账啥的。结果是去配送材料和货物。


带我的师傅姓王,他带我走了一遍基本流程后,欣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王师傅说:你很聪明,你已经出师了。


我心说,我特么又不是个傻逼。

我的工作很简单,将铁笼子里装的货拖到生产线上,让生产工人签字,再把空的笼子拖走,下班时核对一下账务。



可实在是辛苦,几百斤的铁笼子经常四个轮子坏三个,怎么也弄不动。我实在搞不懂身高175以上和这个工种有什么关系。我特么手上没劲啊。



第一天,王师傅还和我一起干。

第二天王师傅大清早把我喊到一边,说送我一个宝贝。


我很激动。我看过很多年代剧。厂里的师傅都严肃又善良,面对自己的爱徒,会把自己的闺女介绍给他交往。这种品质的人,送出来的礼物一定很贵重。


拿知道,这个王八蛋送我一双旧手套,让我戴上看看合不合手。

我大失所望,可依旧表现得很感激,用力的朝着他点头。

他下巴往前一指:装备都给你了,你还不快去干活?


从那以后,王师傅就没影了。

本是两个人干的活,突然就变成了我一个人。不仅如此,因为他偷偷练习着开叉车,把本来就拖不动的铁笼子再撞掉几个轮子,让我的工作难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我实在弄不动的时候,王师傅则开车叉车帮我把货叉过去,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钢铁战士。他告诉我,学会了叉车每个月可以多拿600块钱。

我也不敢抱怨了。

我怎么能耽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学习呢。



午休的时候,我总会在蹲在厂房外面抽烟,偶尔我能碰见陆冬。

我们坐在树荫下,都不愿意说话。

后来大家都在说,每天中午厂房外会有两个萎靡不振的年轻人坐在那儿看着天空装逼。


虽是同样提不起精神,可我和陆冬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看起来像刚挨过揍的,

陆冬则像是刚撸过管的。


陆冬有一天和我说,这地方太无聊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我说,是啊是啊,我每天忙得胳膊和脱臼了似的,喝几瓶水,尿不出一滴尿。


陆冬诧异的说:有么?我每天至多就忙两个小时。


我吃苦耐劳的精神随即就崩了。

我这才知道。陆冬虽然和我同样属于财物部。可我送的耗材是面框面板,五分钟就要送一趟。陆冬送的是海绵贴纸,送一趟能休息两个多小时。


没两天我就收拾东西回家了,辅导员帮我们签约的合约是,上40天的班,才能领到工钱。我干了20多天,一分钱都没领到。



开学以后,听好多人说,辅导员把我们送去打工是有提成的。气得我又复习了一遍他家的族谱。并阴暗的认为,我那20天的工钱,肯定也被他领了。


据说,我们那一批来了100多人。

最终只有10个人熬到了领工钱。


其中陆冬堪称是校园神话。

学校都开学了他还舍不走,硬在工厂里多上了两个月的班,臭不要脸的居然还胖了。


陆冬返校以后拉我去喝酒,说要不是因为要搞毕业证,真就打算再那一辈子了,差点儿就要提干了。


他还告诉我,他在工厂里认识了一个姐姐。

姐姐大他三岁,对他就格外照顾。平日里大家都吃食堂,可姐姐会做饭,自己租了个小屋子,偶尔弄些好菜偷摸的给他吃。

到后来,连洗衣服姐姐都包干了,还会熨得格外整齐。



陆冬说的那个姐姐,我见过的。

印象里皮肤很白,给厂房里捂出来的。挺爱笑,长得还不错,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我们起哄说:快讲点不让播的情节。


陆冬摆手说。

“真没别的什么。临走前,她叫我去她那吃饭。”

“我们喝了点酒。我说,我要走了啊。”

“她突然一下就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在那傻站着。”

“我和她讲,以后会去看她的。她就摇头说,别看了,怪远的,等姐姐以后又空了,会去找你的。你可到时候别装不认识我。”


“这个也是她买的。”

陆冬把鞋伸给我们看。

“姐姐说,也不知道你们小孩喜欢什么,就听人说喜欢这个,就给你买了。我后来特地查了一下,居然要一千多,她一个月也赚不来多少钱啊。我没要,她还和我急了,说这是一番心意,从来没送过任何人礼物,说我要是不收,她明天就随便送个同事。”


我们都听出了别的意思。

我问陆冬,你喜欢她么?


陆冬回答得老实又隐晦。

他说,心里肯定还是有喜欢的啊,可是我还要回学校上课,毕业以后也不知道去哪里工作。见不见得到也不一定呢。


我们也明白。

姐姐再好,可她在那个厂房里被困着,这么些年都这样,早就习惯了。陆冬还没毕业,还有更广的天地要走。他们清楚彼此不是一个世界,可谁也不想破坏那最后的体面。


此去之后,可能再无交集。

他们不会再成为同事,

也不再有一起躲在仓库吃小灶的机会。

像是一个卧底,回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世界。

以前的那些事,都应该忘了才好。



快毕业的那年,姐姐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学校。

那时候陆冬已经谈恋爱了,女友也是我们学校的,两人花前月下,躁动不安,是小树林长椅上的常客。

姐姐是到了学校才通知陆冬的。陆冬有点做贼心虚,把我们曾经打过暑期工的也喊上了,说一起吃个饭。


期间,我们聊那个厂里的事儿。

姐姐笑眯眯的听着,不怎么说话。

唯独记得她歪着头和陆冬说,

“你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那眼神,温柔得像被夕阳染红的湖水。

我心说,完了,这姑娘喜欢得不浅啊。



正喝着酒,陆冬的女朋友突然跑了过来。

我们都很懵逼,不知道谁告的秘。

后来想想也正常,学校里就那么几个馆子,人来人往的都是学生,碰见认识的爱挑事的人也很正常。


姑娘过来甩着脸子,想宣誓自己的地位。

拖着板凳在陆冬跟前坐下。

陆冬慌乱的帮她拆餐具,叫饮料。

姑娘环顾了一圈,假装刚看见姐姐似的。

她问陆冬:这位是?你也不介绍介绍?


陆冬有点慌,用眼神暗示我说两句。


我还没张口。

姐姐举着杯子,笑容满面的说。

“妹妹你好,我是陆冬的姐姐。也就是打暑期工认识的,今天放假路过这里想请小弟吃个饭。我也是太急了,忘了问陆冬弟妹怎么没来。妹妹,你可不要怪我啊。”


姑娘不相信的看着陆冬。

陆冬也没说话,

最后打着哈哈过去了。


姑娘一来,姐姐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和我们聊起来,很是活泼。

她说厂里怎么怎么样,最近又怎么怎么样,扣了多少工资,有多少绩效。谁和谁有矛盾,厂房里打架是什么样纸的。东门外的烧烤有多么好吃。

然后大大咧咧的要和我们划拳,可她又什么都不会,只会玩石头剪刀布。


就好像是故意想告诉我们。

自己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

我也不知道, 她为了让陆冬安心,回头会有多伤心。


没一会儿,姐姐就喝多了。

又或者,她本身就不太会喝酒。

姐姐举着杯子站起来,憨厚的傻笑了一声。

“祝我的小弟和弟妹,百年好合。你们结婚一定要喊我呀。我的电话不会换的。”

姐姐翻腾自己的包,非要说送个礼物给姑娘。

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像样的东西,又开始要地址,说今天没带,改天送过来。


其实还有点尴尬的。

大学生谈恋爱,谁都没想到那么远。

可姐姐说的真诚。真诚到就好像谈恋爱必然就会结婚生子,没有其他的任何可能。它就应该是那么直接,自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天喝得挺晚。

姐姐说去外面开个房。可姑娘说干脆一起住寝室吧,刚好有同学请假,空一张床。本以为姐姐会拒绝的,还是去了。


那晚上陆冬也睡不着,跑我们寝室坐着,说不想一个人呆着。

然后就捧着手机,看会不会有什么消息,心惊胆战的熬到夜里三点才回寝。


还好,当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清早起来时,姐姐已经走了。

床被铺的平整,还搬了好几箱的零食放在姑娘寝室门口,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运上去的。





毕业以后,陆冬同女友去了深圳。

两人都忙得厉害,关系逐渐疏远,半年后和平分手。

成年人分手也不是大事了,何况在那个生活节奏飞快的城市,腾不出空来悲伤,两人把彼此的东西邮了过去,打车20分钟的距离,都没空见个一面。陆东又忙了半年,存了些钱,回武汉发展。


回武汉陆冬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爹妈相继生病。存得那些钱全贴了进去,母亲康复了,父亲还是走了。

刚生活缓过头来,陆冬自己又出了事。

他下班骑摩托车回家,为了避让一只突然窜出来的猫,轮胎刮到填路凸起来的一块钢板,把一只腿摔成了三节棍,半边耳朵差点儿磨没了。

手术算挺成功的,可走路还是挺瘸。


我们去看陆冬的时候,他妈哭得厉害。

说是他们拖累了自己的孩子,生病花了那么一大笔钱。好不容易还了债,日子好不容易好了点,他又出了这些事儿。


陆冬一个伤员反而躺在床上安慰他母亲。

他说,

“人啊,苦难都是有额度的,等耗费完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隔了一年,姐姐突然找到陆冬。

陆冬本是不想出去。

但姐姐说,有好消息和他分享。


姐姐看着陆冬的那一刻,眼泪就垮下来。

她摸着他的侧脸的疤和不那么完整的耳朵,

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

陆冬就笑,帮她抹泪。

“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姐姐对我一直很好。”


姐姐告诉陆冬。

她去报了个大专的自考,已经全考完了,就等着发证。而且也开始准备考本科了。现在也不再工厂上班了,找了个轻松的文职,为的是晚上能多看看书,准备考试。


陆东说:那挺好啊,我就知道你厉害。


姐姐说:你和小丁(陆东的前女友)还好么。她今天怎么没来照顾你吗?


陆东说,分了。


姐姐很生气的说:就因为你腿伤了?就因为这个?


陆冬笑着说:不是啊,在那之前就分了。不过那时候分也好,要是现在分手,我心里可能还有点不是滋味。反正结果都一样嘛。


姐姐不吱声,没头没脑的说。

“我也没处朋友呢。”


“阿?”陆东没听懂。


姐姐吱吱呜呜的说。

“我是说,姐姐比你大都不着急,所以你也不用急。你还是男孩子呢。”


“我啊。都这个样子了,也随缘了。可别拖累人。”


“别瞎说,哪有拖累不拖累的。”

姐姐说,“你可好了。反正我觉得你特别好。”




陆东和我描述这个故事,是去年年底。


我们坐在他家新房里,吃着他媳妇给我们做的菜。一桌菜搭配得挺好,有荤有素,有主食又汤。没太多花里胡哨的技巧,但吃得爽口又暖和。


期间,我还打算去厨房帮帮忙。

她说,你去陪陪陆冬吧,这里哪里是男人待的地方。

我说,你看不起人了吧,我这手是胖了点儿,但是巧得很,捕获少女芳心全靠勤劳双手。

“我看啊,靠你这张嘴也行。真是会说。”

她把我赶出厨房,不许我再进来。


陆冬和我喝着酒。

他媳妇突然跑过来,在他伤腿边放了个暖炉。又慌慌张张的往厨房跑,她抱歉的说道,“哎呀,真是记性太差了。”


就那么一瞬间,

我这种恐婚人士,

都差点生出了去结个婚的想法。


我说,你真幸福啊。

陆冬说,是啊。这腿伤的也值,再多断两根肋骨也不亏。


厨房里突然就冒出了骂声。

“陆冬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快过年了,说什么鬼话,你给我呸三声。快点,我数着呢。”


陆冬就乖乖的连呸三声。


陆冬压低了声和我说。

“我早就讲过了,人的苦难是有额度的,等耗费完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你看我媳妇,除了爹妈,没有谁像个傻子那样的喜欢我,对我好了。”


话音刚落,陆冬冲着厨房笑了。

我随他目光看去,厨房门口探出了个小脑袋。

那张脸上,也挂着和他一般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