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答案
编注:
本文原作者 Linus Boman,原文标题
Papyrus: The World's 2nd Most Hated Font
,于 2022 年 12 月 29 日发布于
编注: 本文原作者 Linus Boman,原文标题 Papyrus: The World's 2nd Most Hated Font ,于 2022 年 12 月 29 日发布于 YouTube。本图文经授权转载发布于少数派,由编辑部翻译、编排自原视频。原视频亦附中文字幕,如有兴趣观看可循上文链接访问。
世界上有不少字体很丑,也有的字体很差,但只有那么几个字体会实打实地讨人厌。在讨人厌字体的名单中,有两个名字高高在上,一骑绝尘:Comic Sans 和 Papyrus。不过,它们之中也只有一个能臭名昭著到变成《周六夜现场》短剧的主题。
剧中,由瑞恩·高斯林饰演的男子因为《阿凡达》电影的标志使用了 Papyrus 字体而陷入癫狂,这一短剧在 YouTube 上获得了超过 1,900 万的播放量。当治疗师向他透露《阿凡达》正在制作续集时,他有一丝释怀地发问:「他们这次搞好了吧?他们换标志了吧!」不过当时的设计草图并没给他一个好答案。好在现实生活中,《阿凡达 2》的字体设计有了转机。
为《阿凡达》设计新字体
我和 John Roshell 进行了一次对话。他是一位高产的设计师,ComiCraft 的联合创始人,现在也有了他自己的公司 SwellType。John 受到委托,要为《阿凡达》系列电影及周边设计一套全新的字体。
John:
我们之间唯一一次关于 Papyrus 的对话就是我第一次跟他们交流的时候,那天刚好就是讽刺短剧播出的日子。每个人就坐在那儿,给那些转发短剧给他们的朋友回消息。那出短剧对他们绝对有一些影响。他们想制作一套新的字体体系这件事,我觉得至少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被取笑了。
从 2 的标识中你也能看出来,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这种原始质朴的风格,到处都有一些磨掉的小边角。他们第一次发给我这个标志的时候还只是一个 Illustrator 文档。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清理干净,简化了一遍。
剧组给出的要求是:「我们希望从这个标志外推到一整套字母表,你能做到吗?」所以我的工作就是用这几个字外推到剩余的所有字母。大写字母做得很快,小写字母就更有挑战性——在最终确定方案之前,我们搞出了大概三四个不同的方案。
当 John 在 LinkedIn 上发布了关于这个项目的内容时,Papyrus 字体的设计者 Chris Costello,发了一条开玩笑的回复。
Costello 现在还在作为平面设计师活跃,而且在金属与硬币设计的领域很受尊敬,客户包括美国铸币局和英国皇家造币厂。在研究过程中,我读了不少他的采访。他似乎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设计了在流行文化中最被唾弃的字体之一这件事。随着年龄增长,他好像也能从中找到一些幽默。
从 Papyrus 中找乐子的不止《周六夜现场》,这个字体已经成为笑话和梗图的主体好多年了。但究竟是为何,它会如此声名狼藉呢?
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要从故事的最开始聊起。
80 年代、拼贴排版与 Letraset
在 80 年代早期,有些东西看起来会永不过时,比如正在流行的爆炸头,魔方文化的飞速崛起,还有平面设计中的绝对主流:拼贴排版(Paste-up)。但正如我们所知,随着桌面打印的兴起,整个设计行业会被家庭计算机搞得天翻地覆。
拼贴排版和照相排版的详细原理非常复杂。我们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过程,你需要将实体的页面元素切开粘贴到一张板上,包括字体、照片和绘图,并且手动将所有元素对齐网格,之后再被拍摄转成印板。但对设计师来说,这已经比之前的金属字体模有了更大的创意空间。
在平面设计中用于大片文本的字体被称为正文字体(body typefaces)。一般来说它们会比较保守,但便于阅读,字体本身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另一方面,展示字体(display typefaces)会有更大的尺寸,用于标题或者广告这样的短文本。这些字体就可以更有表现力,更突破常规。它们就是要用来抓住注意力的。
上世纪的 70 与 80 年代,就是展示字体高速发展进化的时代。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一家叫 Letraset 的公司,他们开创了一项名为干式转印字(dry transfer lettering)的技术。
上图左侧是一些印有字母表、数字和其他符号的半透明薄膜,字符上带有压力活化粘合剂。想要把字符印到排版上,只需要用笔或短棒摩擦上层即可。对客户来说,干式转印字便宜易用,比起其他的排版方法,还能带来更灵活的排版。与金属活字相比,干式转印字的这些优点再加上它大大降低的生产与分发成本,帮助 Letraset 走向了巨大成功。
Letragraphica 与 Instant Lettering
时间快转到 1982 年,当时 23 岁的 Chris Costello 正在佛罗里达的一家广告事务所从事初级绘图员的工作。这是他从艺术学校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然后公司就遇到了三个月的业务停滞。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以及一位商店招牌画手的儿子,他开始尝试着摆弄字体,并开始想象拉丁字母表在圣经时代会长成什么样子。基于手稿,他创造出了一套全大写字母的字母表,然后将它发给了十多家不同的印刷社。只有 Letraset 给了回信。
Letraset 是这一市场中毫无疑问的领导者。他们拥有一大批著名的字体,包括 Helvetica、Futura 和其他从铸造厂处得到授权的字体。而同时,他们又是一个新生设计师的孵化器,尤其是展示字体方面。他们向事务所、办公室以及设计工作室提供一项称为 Letragraphica 的订阅服务,每个月都邮递一些新的展示字体,没有用上的那些字体可以被邮回 Letraset。
这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商业模型。Letraset 可以用未经检验的新人产出的新字体来赌一把,既不用承诺批量生产,也不用直接将它放进主目录。所以 Letraset 只用 750 英镑就买到了 Papyrus 字体,在 1983 年的 Letragraphica 服务中发布。
当然,草稿和能称为工艺美术作品的字体还是有区别的。转印纸全部用照相生产技术制作。英国字体设计师 Freda Sack 的事业就从 Letraset Type Studio 起步,她在一次采访中描述过这个生产过程。
Freda Sack:
这项工作要求一丝不苟。准确度是第一要务。在测量与分析了一个字体的各个方面与特征后,我们会制作一个「夹具」(jig)当做模板,画出轮廓,切割红膜(rubylith)……大写字母大概在 4 到 6 英寸高。
虽然被叫做「即时刻字」(Instant Lettering),创造它的过程一点都不快,从前需要一个人花 4~6 周来描绘、剪裁和排列一个字体。如果我们不是在做「经典」字体,那就是有字体爱好者送来的字体概念。大部分情况下,这些呈递给 Letraset 的字体都是一个粗糙的小尺寸绘画,有的时候只是马克笔草稿。每一份都得被重新勾线,而且大多数时候,还需要设计一套更完整的字母表。
在 Letraset 生产字体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作为传统铸字排版(hot metal typesetting)的一项替代方案存在。我觉得可以说它大大帮助了字体的民主化。
在接下来的几年,Papyrus 被收录进了 Letraset 的前台目录,但它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它只是 Letraset 出版的大量新奇的展示字体中的一个。它们之中有一些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而有一些则没那么长久。如果不是将近 10 年后一次命运的转折,Papyrus 大概率也会跟后者一样,迅速被流行文化遗忘。
90 年代:谢谢你,Microsoft
1991 年微软发布 Publisher,标志着桌面印刷进入了主流。 Publisher 并不是为与像 PageMaker 和 QuarkXPress 这样的专业设计软件竞争而生的。它被包装成一个能够简单创造专业质量的报纸、名片、宣传册等等东西的软件,推广给一个完全不同的受众。
在 1997 年,他们向 Microsoft Office 的小型商业版发布了更新的 Publisher 98。这一版本包含了被称为 Clipart Live 的标题功能,这也是 Office 中的剪贴画第一次出现在互联网上。这个版本还包括了一系列全新的展示字体,其中就有 Papyrus。又过了几年,Papyrus 成了 Microsoft Office 每一个版本中的默认内置字体。
在宽带网络普及之前,让你设计的字体绑定在 Microsoft 软件里,是一笔超划算的买卖。它有点像是在流媒体音乐普及之前,被一家大唱片公司从众多无名之辈中选出来签约一样。这意味着数百万计对排版一无所知的用户,可以用上你设计的字体。
在 2003 年,Apple 也将 Papyrus 列成了他们操作系统中的系统字体之一,带来了更大的用户基群。但微软和 Apple 的字体版本,其实并不完全相同。
接下来就让我们看一下这个字体的设计本身。
混乱的字体版本
Papyrus 粗糙的字符边缘并不是真正的纸墨效果。这个字体被创作的年代早于高分辨率数码扫描技术,所以即使原始的草稿是在质感很好的纸料上完成的,它也不可能是纸墨效果的原样转印。
字体的原始母版目前仍存放于英国的 St. Bride Library。从原始设计中我们可以看出,字体本身设计的毛边甚至更多,在字符内部也有一块块空白。但这些空白在最终版本中被抹去了,在胶片正片模板上有用不透明介质润饰的痕迹,可能是因为当尺寸减小时这些细节要么丢失,要么会造成其他的问题。
Papyrus 有手写风格,但它不是手写艺术字/书法(calligraphy)也不是连笔手写体(cursive)。它很大程度上由带有不寻常特征的大写字母构成。在 Costello 的原始涂鸦中,他很明显地在尝试融合多种书法字体,比如安瑟尔(Uncial)、哥特体(Blackletter)和意大利体(Italic),但最终成果几乎没有这三者的影子——除了大写字母 U 膨出的字碗(bar)带有明显的安瑟尔特征。
剩余的奇怪特征比较明显的是大写字母中偏高的交叉横线(crossbar)位置,例如 E F H。
起初,Costello 的设计中不包括小写字母,但后来在 Letraset 的要求下加上了。这导致的结果是大小写字母之间看起来有些脱离,比如大小写的 U 就配不上对,但那个特殊的膨出字碗在小写字母 y 上出现了。
作为一个手写字体,字母的 x 字高(x-height)也非常短,升部(ascendant)却异常的长。它没有采用手写字体中常见的单层 a 和 g 小写字母,反而采用了印刷体中常见的双层 a g。
上图是原初的草稿母版。我们可以发现两组大写字母,一组体型较大带有花饰,还有一组相对较小。小号的大写字母并不罕见,我们可以在打印衬线正文字体,比如 Garamond 和 Palatino 中找到类似的设计。
但是,Papyrus 有的 并不是 常规大写字母和小号大写字母。下方的一组较小的大写字母是常规大写,而上方的是超大号标题用大写字母。因为在干式转印中,一页字母内采用的是同一个字号,这意味着小号的大写字母对展示文本来说就没有那么高的可用性。
而在将字体转制为数字格式的过程中,Apple 采用的版本默认使用了常规大写字母,而微软采用了超大号大写字母组——在设计时这一组别从来就没打算要与小写字母混排。
而比较一下同一段文本在不同系统中字体的差别,众多 Papyrus 文本看起来糟糕过头的原因不言自明。
字体的比例就是很直白地搞错了。标题用大写字母甚至不和小写字母在同一基线上。
个人说来,我确实认为,以全大写模式呈现 Papyrus 文本,并且像原本设计的一样用标题大写字母来标注大写,视觉上要好太多了。Letraset 自己在 1985 年印发的目录中的示例也更青睐这种配置。
进入 21 世纪:Papyrus 大爆炸
虽然我不是 Papyrus 字体的粉丝(我也不认为还有什么别的平面设计师会是),但 Papyrus 的核心受众其实已经不再是专业设计了。微软和 Apple 将这个字体提供给一般大众,能获得众多喜爱还是有原因的。
Papyrus 有一种古怪的魅力。它的手写效果让它有了一种随和的吸引力,使其与其他默认字体有所区别。它不会过于沉闷也不会太过正式,但比起其他真实的手写字体,它仍然有很高的可读性。
所以当我们回到 1998 年,如果你想找到一个字体,易读,同时还有一些个性,Papyrus 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到 21 世纪 00 年代末,Papyrus 就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其实也没人会因为自己奶奶在教堂义卖里用了 Papyrus 给自己的摊位打广告就感到气愤,只是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这种程度。
到 2008 年,有三个独立博客(I Heart Papyrus, 两个同名为 Papyrus Watch 的博客)专门用来展示这个字体俗气/不恰当的使用案例,时间上刚好和大众对 Comic Sans 的厌恶高峰期一致。这也侧面显示了微软对流行字体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2007 年,iPhone 发布,智能手机时代到来,事情开始发生转变。但即便到了 10 年代,Windows 和 Office 还是在人们生活中频频出现,大部分人也还是只使用预装在电脑上的字体。这就意味着,小型的招牌设计和印厂经常要使用客户更熟悉的字体,即使从设计角度上讲它们远远不是什么好选择。虽然 Papyrus 对设计从业者来说常常被嫌弃,但对很多人来说还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这就导致了很多小企业把这个字体用在招牌和宣传材料上。
在 10 年代,瑜珈、有机食品等这些「健康」的概念逐渐进入主流。但在最终成长为大企业前,这些产品很多都源自草根,或是家庭作坊。他们给自己的工作室制作传单,或是给自己的有机燕麦片做标签时,经常就是在家用自己的打印机搞定。Papyrus 也被他们用来表达对工业化现代消费生活方式的拒绝,或是展示他们所谓的「自然」生活方式。
在 2009 年,詹姆斯·卡梅隆执导的大热片《阿凡达》上映,将 Papyrus 进一步推入了聚光灯下。这部影片介绍了一个名为纳威人的类人外星种族。影片不光标志基于 Papyrus 字体制作,当纳威人用外星语言说话时,字幕使用的就是 Papyrus。
这个决定受到了大量批评,其背后原因很多。在我看来,《周六夜现场》爆火的那出短剧就抓到了其中精髓。
为什么阿凡达使用 Papyrus 有问题?
发行当时,《阿凡达》是个大项目。影片预算高达 2.37 亿美元,加上宣传预算还要再加 1.5 亿美元。正因如此,使用一种你在街边美甲店的招牌上都能看见的免费系统自带字体实在是离谱得可以。这就相当于最新的漫威大片说片中有蜘蛛侠客串,结果播出来发现就是有人穿着垃圾万圣节 cosplay 服而已。尤其在平面设计业内,选择 Papyrus 这件事显得无比荒唐。
在短剧中,高斯林发狂的原因之一,是他觉得选 Papyrus 这件事太漫不经心了。不过我不太同意这点。
一个字体能变得有名气,常常是因为它找到了自己的细分市场。这时,字体本身就能承载在字面之外的另一层含义。
比如,Yves Peter 认为,Trajan 能成为电影海报的常用字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是 Adobe 默认字库之一。以及,Gotham 字体被政治家和政府大量使用,就是在 2008 年奥巴马竞选成功之后。
Papyrus 也逃不出这一规律。为了宣传《阿凡达》的续集《阿凡达:水之道》,Empire 杂志对詹姆斯·卡梅隆搞了一次众筹采访,问题大多搜集自演员、演艺界工作者,其中混入了一个来自 Chris Costello 的提问:
「无论好坏,Papyrus 都被广泛用于表现原住民主题,就像它被用来表现所有有机的、自然的、有新纪元运动风格的事物一样。那么,在《阿凡达》中选择使用 Papyrus,是不是受到了它与目前和美洲原住民文化之间关联的启发?」
卡梅隆的回答相当浅薄,说这就是艺术部门的决定,他都没怎么看过。但后续一次对二十世纪福克斯一位创意导演的采访中透露,是卡梅隆自己先在脚本中使用了 Papyrus,才进一步导致了这个决定。他也在回答中提到了那个短剧,但对背后更大的隐藏议题一笑了之——这对于一本叫 Empire 的杂志来说还是有些讽刺意味的。
(关于字体刻板印象的问题可以参看这条视频。)
其实不用太过深思,你就能感觉出影片中使用 Papyrus 所暗含的那种异域情调。北美原住民切罗基族作家、艺术家 Roy Boney Jr. 在 2015 年写下了他的经验:
「Papyrus 已经成了任何与原住民有关的场景中选用的字体……它的伤害来自于和 Papyrus 绑定的象征意义,比如自然、古老这些概念。它将我们描绘成高贵又神秘的野蛮人,同时强迫我们继续以这种历史遗存的姿态生活。这和过去那些试图通过摧毁我们的文化、语言和土地来颠覆我们民族的人相比,背后的概念并无二致。它贬低了我们作为拥有强大文化的、鲜明的 21 世纪现代人的地位。」
比起称作「漫不经心的选择」,Papyrus 更像是对《阿凡达》的完美具象化。影片本身的剧情相当公式化,甚至引发了多起对导演抄袭剧情的指控——当然,这些指控都没有成功。
但在 2012 年 Gerald Morawski 提起的诉讼中,卡梅隆提交了一份长达 45 页的宣誓证词,详细阐述了他如何形成了《阿凡达》的概念并完成剧本。在总结中,他还列出了对他造成影响的过往作品:
「我的参考非常丰富,从讲述欧洲人或美国人沉浸在原住民文化的严肃电影……到动画电影。它们包括了《泰山》这样的丛林故事……科幻小说……和冒险故事。」
《阿凡达》受到的批评恰恰就包括了这些作品中存在的原始主义、异国情调,而且还延续了「白人救世主」的陈词滥调——虽然这不是本次讨论的重点,但如果你想了解一下这些名词隐喻到底指代了什么,看看詹姆斯·卡梅隆的作品合集就能理解了。
Papyrus 为什么会有这些附加意义?
虽然 Papyrus 中存在的原住民隐喻是最具损害的,但我们更要注意到,与 Papyrus 绑定的概念究竟有多么宽泛。
比如,在食物相关的视觉语言中,Papyrus 已经被用来表现 任何 外国美食,不管它究竟来源何在。日本寿司、希腊羊奶酪、牙买加手撕鸡,包装上全是 Papyrus。它同样和有机、自然发生了绑定,还有与新纪元运动,或者说「灵性」之间的关联。
但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你去看 Papyrus 的字体设计,它的字体设计本身 并没有 什么异国情调。回溯到它的草稿阶段,它的主要参考也是下图的三种欧洲书法。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这一字体和之前提到的种种刻板印象产生了关联?
2019 年,作家、博主 David Kadavy 写了一篇 6000 余字的长文,名为《为 Papyrus 辩护》。尽管文中出现了一些专业错误和有关 Papyrus 起源的迷思,我认为他的中心论点一针见血——Papyrus 违反了「材料诚实」(material honesty)原则。
在设计和建筑学中,材料诚实指的是在使用材料,以忠实于材料自然属性、不试图隐藏或掩饰其特征的方式进行实践。而 Papyrus 的人造粗糙质感,就像是小孩子用茶或者咖啡渍染色,再用火燎掉一部分边缘来给自己做的藏宝图做旧——它试图表现成一种它本身并不属于的东西。这是它如此有魅力的原因,也是另一部分人觉得它俗不可耐的原因。
这种材料的不诚实,刚好落入一种我归结的设计子类,我称之为「过度上锈」(exaggerated patina)。
你在电影和电视中常常能见到这样的例子。一提到中世纪的村庄,画面就是肮脏、发褐、暗沉的;一提到墨西哥和中东,画面就有了一股不知哪儿来的黄橙色调。这些视觉提示是为了快速传达我们「身在异处」或「异时」的信息——但它们并非价值中立的。
视觉技术是可以用来表达一个地方是「他处」的,甚至是「原始」「危险」的。这些例子就和科幻影片的调色形成了对比。当场景设置在「未来」,或带有「精尖科技」时,调色往往呈现显著的冷色。
《阿凡达》是个罕见的例外,它带有科幻的冷色调,又带上了满是原始镀层的 Papyrus,将这两种隐喻联合了起来。
后 Papyrus 时代
虽然还算不上什么晦涩难寻的字体,和十年前相比,你也很难随随便便就看到 Papyrus 了。倒不是因为这个字体本身被人避免,它更像是某种科技进步的体现。
在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的时代,微软在人们生活中的相关性正在变少。人们用 Google Docs 和 Canvas 这些服务的机率和他们用 Office 的机率一样高。而且,我们也更多地在手机上在线阅读,而不是捧着什么实体的文档。
时代重心已经转移,Google Fonts 对流行排版的影响如今比微软更大。
Papyrus 值得它背负的恶名吗?
有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无关」。不管评价如何,Papyrus 在人们心中都远远算不上「无关」。
而且,一个字体的好坏是与语境高度相关的。就像和它一样恶名远扬的 Comic Sans,它们最大的罪过,可能就是太过古怪,同时又太容易获得吧。
归根结底,Papyrus 不只是它被创造的那个时代的产物,更是过去 40 年印刷技术发展的产物。桌面出版与家用电脑杀死了 Letraset,但微软给了 Papyrus 第二春,让它成为了 20 世纪被使用最多,也是被滥用最多的字体之一。
在一众严肃的字体选项中,Papyrus 是一张友好的面孔。它成了瑜珈课和花草茶的代名词,成了「他者」概念信手拈来的标识。它可能是史上最招人反感,甚至实在地厌恶的字体之一,但它也更可能是最后几种能真正「家喻户晓」的字体之一。